⑥

瑪蓮娜是個美麗的女人，在丈夫出征後，眉目間總帶著一抹哀愁，這讓她更加迷人了，全鎮的男人都渴望一親芳澤，全鎮的女人也總是酸溜溜的嫉妒誹謗。可是這樣的情況很快改變，尼諾戰死的消息傳入小鎮，居民一面假惺惺的安慰她，一面猥褻的想著“這回她總可以改嫁了吧”。

寡婦門前是非多，這話並不是謠傳，自從尼諾“死亡”後，鎮上的男人們不再遠遠地看著她，而是殷勤地腆著臉湊上前討好。這令人作嘔的殷勤使瑪蓮娜逃避。然而她只是一個柔弱的女人，鎮子上洶湧的謠言將瑪蓮娜抹黑成一個蕩`婦。

她的父親收到了一張紙條，上面寫著“你女兒跟全鎮男人都上過床”。

父親相信了這惡毒的話，他更換了門鎖與瑪蓮娜斷絕了關系，而無助的女人卻被誣告而送上法院，審判中失去了所有的財產。她被強`暴又被拋棄，男人渴求她也鄙夷她，女人們更是嫉妒而排斥。她沒有經濟來源，只能依靠被揩油勉強填飽肚子，然而依舊堅持不對世俗退縮的瑪蓮娜在父親的屍體前崩潰了。

德國軍隊的炸彈轟死了老邁的父親，她絕望的哭泣著，麻木幾日後剪斷了自己秀麗的黑色長發，染成火辣的紅色，穿上性感的衣服，走上街道。

絕美的女人幾乎成為一道亮麗的風景線，所有人都癡迷的盯著她，瑪蓮娜找了一個椅子坐下，拿出一根煙叼在嘴上，男人們爭先恐後的湧過來，拿出火機替她點燃；而瑪蓮娜精致的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，眼睛裏沈澱著陣痛後的木然。

——終於沈淪，終於絕望，終於認命。

出賣身體的女人過上了不錯的生活，後來德軍進入這小鎮，萬幸的是他們沒有大肆破壞，只是帶著一點德國人特有的彬彬有禮界限分明的過著自己的日子，而瑪蓮娜也投身德國人的懷中，成為了他們的女支女。

她活得奢侈又瀟灑，總是眉眼帶笑的在華麗大廳走進走出，看似已經徹底沈淪，可雷納多總忘不了她還沒有絕望的時候，在一個夜色很美的夜晚，抱著丈夫的相片閉上眼，隨著溫柔舒緩的音樂，獨自一人翩翩起舞。

多麽美，多麽悲傷，多麽叫人流淚。

雷納多輕輕講述了這一切，他的眼睛濕潤了，謝瑉拍了拍少年的肩頭。

“好孩子，你很勇敢。”他與少年並排坐在海邊的礁石上，眺望一望無際的大海，湛藍的水波最遠處滾著雪白的泡沫，伴隨天光一同融化在夕陽的餘暉中。這樣疏闊的天色，讓謝瑉的心也靜了下來，“既然你都這麽坦誠了，我也不能再沈默，告訴你一個秘密，瑪蓮娜的丈夫並沒有死，尼諾跟我是戰友，我知道。”

雷納多詫異的扭過頭：“你不是瑪蓮娜的丈夫？”

“我今年二十五歲，孩子。”謝瑉忍俊不禁，“瑪蓮娜結婚那會兒，我也才十七歲。當然不是她的丈夫了，你怎麽會這麽驚訝？”

“但……你對她那麽好。”雷納多語塞。

“你還小，不懂。”謝瑉看著少年不服氣的神色，哈哈一笑，“好吧好吧，我告訴你，這個世界上並不是只有親人會愛你，也不是只有陌生人會傷害你。也許事實恰恰相反，而最不能相信的是人心，醜陋又扭曲，卻也無可辯駁。人類終究是醜陋的，我們從猴子進化成人，自詡淩駕於世界之上，甚至總嚷嚷著拯救世界，拯救人類，可我們又是多麽的卑微呢？”

“這世界存在了萬億年，她經歷了一切，在世界眼中人類不過是她活著的一個短暫的過程，而所謂的拯救人類，也不過是給予了大部分人的利益而已。”

“戰爭，是一個國家對另一個國家的貪婪或為了自保；親情，是血脈誕生與日夜陪伴耗費心血的習慣；愛情，是交`配欲望分泌的依賴。這世界一切都能用‘利益’兩個字詮釋，你，我，他，都是一樣的。”

雷納多有些懵，他沒有聽過這樣冷酷而漠然的話，既想站在旁觀者角度嘲諷，又像對自己本身的批判。按謝瑉的話來說，他做的一切都根本沒有必要？

“那……那我怎麽才能知道自己是對的呢？”

“很簡單，按照自己的心意走。”謝瑉大大方方，“自私一點，這世上沒有不為自己舒服快樂不為名利榮譽的人，所以就承認好了。你覺得你照顧瑪蓮娜是錯的嗎？不是，那這就是對的。鎮民認為瑪蓮娜該死有錯嗎？沒有，他們也是對的。”

“但我的正確答案如果與別人的對立，那我就說他是錯的，我就理所應當。”謝瑉淡淡道：“只要遵從自己的心，不要猶豫也不要氣餒，這——就是‘正確’。”

雷納多還是摸不著頭腦，謝瑉也只輕輕的說：“時間不早了，再見了，雷納多，跟你聊天很開心。以後如果有機會，你也可以來跟我聊天。”

少年點點頭，轉身回家。他走了幾步忍不住回頭去看，謝瑉的背影挺拔又修長，在夕陽的襯托下莫名呈現一抹冷淡的孤寂。他不太懂謝瑉說的那一大通話，只是覺得，這樣的謝瑉有點可憐。

至於為什麽可憐？少年不知道，他有錢有權英俊幸福，哪裏可憐呢？

……大概是，活得太清醒了吧？

⑦

瑪蓮娜的丈夫回來了。

他丟了一條手臂，風塵仆仆，高挑個頭顯得愈發消瘦，他一進鎮子就問：“你們見到我的妻子瑪蓮娜了嗎？”眾人指著鎮子外的建築，用一種暧昧又鄙夷的腔調說：“她在裏面跟`女幹`夫快活呢。”

“胡說，瑪蓮娜對我無比忠貞！”尼諾生氣的大吼，他瞪了一眼胡說八道的鎮民，轉身朝他們指著的方向跑去。敲開了豪華建築的門，謝瑉請他進屋坐。

“是你……”尼諾有些局促的坐下，“肯迪亞，你知道瑪蓮娜在哪兒嗎？我一直在找她。聽說她在你這裏暫住？”

“沒錯，你看，她不就在那嗎。”謝瑉指了指旁邊的帷幕。

瑪蓮娜從帷幕裏走出來，她戴著帽子，一襲黑色連衣裙，看見尼諾，一雙美麗帶著憂愁的眼睛裏閃動著淚光。尼諾歡叫一聲跳起來，跑過去擁抱他的妻子。

“嘶”瑪蓮娜抽了一口氣，尼諾緊張的詢問她怎麽了，女人想將自己受傷的手肘藏起來，卻被尼諾硬是拉開。他看見瑪蓮娜淤青紅腫的傷口，心都碎了，“是誰？是誰忍心這樣對待你，我可憐的瑪蓮娜！天啊，都是我沒有照顧好你！”

“不是你的錯。”她輕輕道，撫摸尼諾的面孔，“你還活著，真好。”

尼諾心中酸澀極了，他揉了揉鼻尖，親吻瑪蓮娜的眉心。

“我牽掛你，怎麽忍心死去了，留你一個人在這世界？我發誓愛你一輩子。”

他們親密私語一陣兒，謝瑉溫和的插`入了話題：“打擾一下，尼諾，要知道瑪蓮娜身上的傷口都是鎮子裏的人造成的，他們認為美麗也是一種錯誤。如果你要離開鎮子前往其他地方居住，我可以給你們安排。”

尼諾感激不已：“謝謝，謝謝你。這裏承載著瑪蓮娜痛苦的回憶，我當然不會繼續留在這，我們會遠遠的到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，一切重新開始。”

“無論發生了什麽，無論是否自願，以前的事情全部了結，新的生活終將開始。”尼諾牽起瑪蓮娜的手，溫柔的將她戴在頭上遮住碎發的帽子拿開，親了親女人的發頂，“瑪蓮娜，我不在乎一切，只要你在我身邊。”

瑪蓮娜倚在尼諾肩頭，淚眼朦朧。

“只要和你在一起……”

⑧

尼諾帶著瑪蓮娜離開了這個西西裏的小鎮，他們再也沒有回來，謝瑉聽說瑪蓮娜懷孕生子後，跟丈夫過著平靜又瑣碎的生活。他偶然一次看見她，險些沒有認出來：瑪蓮娜不再打扮得漂亮精致，她蒼老許多後一身普通婦女模樣，在人群中毫不起眼。

再也沒有男人貪婪的覬覦、女人妒恨的詛咒。

——這是幸福？這不是幸福？不過如人飲水，冷暖自知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 我還是覺得瑪蓮娜最愛她老公……_(:зゝ∠)_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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